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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章 桃之夭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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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找来一根结实的树干,递给我一头道:“山路难行,你便拉着这树干,我拽你上去。”

如是一日里走走停停,将至傍晚也到了山顶。

这时我们在山顶洞中度夜,外面大雨滂沱。我看着洞口雨珠链链,对太子道:“我想起一首诗,叫山雨。”

太子殿下思索了一下问道:“我不曾记得,是哪一首。”

我念道:“一片雨,山半晴。长风吹落西山上,满树萧萧心耳淸。云鹤惊乱下,水香凝不然。峰回雨定芭蕉湿,一滴时时入昼禅。”

他听后,闭目细品,道:“果然好诗。”

我追问道:“殿下可也有什么应情应景的诗吗?”

他看着洞外雨帘,目光深远,说道:“儿时,父皇曾教我们兄弟几个念过一首。一夜山中雨,林端风怒号。不知溪水长,只觉钓船高。”说完他笑道:“那时父皇带我们在行宫里玩,给我们念了这首诗,皇后也无嫡子,我虽是长子,但我母妃出身卑微,父皇一向不喜我们母子。他当时抱着三弟,念了这首诗,我在旁边听着,便默默的记了下来。”

內闱之事我所知不多,不过大明开朝以来,太祖皇帝为防前代后宫干政、外戚擅权之祸,定下选妃的制度,后宫嫔妃皆出自民间良家,为何会有出身卑微一说?莫非,是宫中女婢?我揣度着,小心问道:“我听说,当今太后也是宫女出身。”

他低头道:“太后确实对我们母子很好。若没有太后和皇后娘娘怜爱,只怕我也活不到今日。”

我听了心疼不已,思忖片刻道:“我父亲所纳的一个姨娘,恰是当今皇贵妃的远亲姐妹,父亲一度专宠于她,凉薄母亲,郑氏多番挑衅,但母亲心志高远,不争无意之气。黄金无假,阿魏无真,父亲终究也看得明白,母亲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。”

他笑道:“世间少有你这样通透的女子,既聪明,又单纯。”

我也笑道:“殿下夸赞民女聪明,民女虽不敢擅领但尚且听得明白,但殿下说民女单纯,民女可就不明所以了。”

他,笑而不语。

第二天雨停,山中空气清新,雨后桃花清丽,桃瓣铺了三里红毯。

“好美。”我接住一片飘落的桃花,轻轻嗅了嗅,这样落花满天的样子,我还曾见过另外两处,一处是姜云苑的梨落满堂,另一处便是龙眠山庄十里桂花。

太子殿下看着我,忽然道:“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。之子于归,宜其室家。”

“殿下可是思念东宫佳人了?”我笑了笑,道:“之前一位教我舞蹈的先生,教过我桃夭舞之后,便被家中辞退,说是此舞轻浮,不宜大家。”

“但我却觉得,女儿待嫁原是最美。”说着,他拿起随身所配玉笛,道:“你可愿为我舞一曲?”

话落,不待我拒绝,他的笛音便已幽幽响起,情意脉脉,直触人心。

我不愿推开他,只求他不要捅破这最后的一层窗纸。如是想着,沉默了片刻,晃至桃林中间,衣袖飘漾,身姿轻柔,折腰软腕,花红映日。

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,之子于归,宜其室家。桃之夭夭,有蕡其实,之子于归,宜其家室。桃之夭夭,其叶蓁蓁,之子于归,宜其家人。

舞闭,他笛音兜转,换了另一支曲子,笛声婉转飘渺,不绝如缕,我听着和到:“凤兮凤兮归故里,遨游四海求其凰。时未遇兮无所将,何悟今夕升斯堂。有艳淑女在闺房,室迩人遐毒我肠。何缘交颈为鸳鸯,胡颉颃兮共翱翔。凰兮凰兮从我栖,得托孳尾永为妃。交情通意心和谐,中夜相从知者谁?双翼俱起翻高飞,无感我思使余悲。昔日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,方作此曲凤求凰,太子殿下思念王妃,王妃定也是思念着殿下。”

他听我如是说,眼神瞬间落寞下去,道:“你知道,我府中并无王妃。”

我微微一笑道:“即便佳人没有嫡妻的地位,可只消殿下对她此番情意不缄不灭,便算得上是殿下的妻子了。”

他走到一株桃树下,折下一枚桃枝,背对着我道:“山有木兮木有枝,心悦君兮君不知。”他回过身来,喉咙蠕动,嘴唇轻颤,紧皱着眉问道:“清儿,你当真不知道我的心意吗。”

我全然愣住,气血翻涌:“殿下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。”

他向前一步,眉头紧锁:“世人皆以为陆母不喜唐婉,使得陆游失去毕生所爱。可我却认为,是陆游自己不争东风,才至抱憾终身。我不愿如昔日陆游一般,只能在十年后去沈园的石壁上留下诗词一行。清儿,只要你同意,待回京之后,我即刻便去求父皇以你大明太子妃。”

我且退了一步,整肃声音:“殿下此言严重了,民女不愿辜负殿下,只是民女身份卑微且已有婚约在身,殿下抬爱,民女惶恐。”

当下相顾无言,他轻轻的叹了口气,半晌才道:“清儿,我把我的心意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你,不求着你能对我有同样的心意,只是想告诉你,让你明白我这颗心,也不教自己日日思求,夜夜难眠。”

若有知音见采,不辞遍唱阳春。能得到他如此相待,即便我此刻死了,也有他会生生惦记着我,又有什么要紧。可我却不得不顾及父母族人,和儿容儿年纪尚轻,都未曾许配人家,我怎可只顾得自己欢喜,置家人无辜。

我目光躲闪,只回到:“使君自有妇,罗敷自有夫。德蒙殿下垂爱,华清心中感激。只是殿下与华清之间,于礼不合、于法不容。殿下与民女之间,有救命之恩情、有知遇之同情,男女之间原不该只在儿女私情,许是殿下一时迷惘,错把伯牙子期当做琴瑟之好。”

他执着手中树枝,长叹一声,最后只轻声道:“你是知我的。”

这样的温情,即便是寒冰也该捂化了,偏我那时是个固执的铁疙瘩。后来,在紫禁城无数个冰冷的寒夜里,我没有一晚,不在后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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